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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仆一捉到田膨郎,便拜别了王敬宏回归四川。朝廷找他不到,只好重赏王敬宏。(故事出康骈《剧谈录》,篇名《田膨郎》。)
文宗便是“甘露之祸”的主角。当时禁军神策军的统领叫做中尉,左军右军的中尉都由宦官出任。宪宗(文宗的祖父)、敬宗(文宗之兄)均为宦官所杀,穆宗(文宗的父亲)、文宗则为宦官所立。由于“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皇帝为宦官所制,文宗想杀宦官,未能成功,终于郁郁而终。
王敬宏是龙武军的将军,龙武军属北军,也是禁军的一个兵种,他是受宦官指挥的。
13、昆仑磨勒
《昆仑奴》也是裴鉶所作。裴鉶作《传奇》三卷,原书久佚,《太平广记》录有四则,得以流传至今。《聂隐娘》和《昆仑奴》是其中特别出名的。唐代小说集另有一种,书名也叫《传奇》,作者是大诗人元稹,其中包括《莺莺传》。《昆仑奴》一文亦有记其作者为南唐大词人冯延巳的,似无什根据。
本文在《剑侠传》一书中也有收录。《剑侠传》托言唐代段成式作,其实是明人所辑,其中《京西店老人》等各则,确是段成式所作,收入段氏所着的《酉阳杂俎》。我手边所有的影印本《剑侠传》系潘铭燊兄所赠,是咸丰七年的印本,书上署名为“萧山王龄校”。
故事中所说唐大历年间“盖代之勋臣一品”,当是指郭子仪。这位一品大官的艳姬为崔生所盗,发觉后并不追究,也和郭子仪豁达大度的性格相符。
关于昆仑奴的种族,近人大都认为他是非洲黑人。郑振铎《中国文学史》中说:“‘昆仑奴’一作,也什可注意。所谓‘昆仑奴’,据我们的推测,或当是非洲的尼格罗人,以其来自极西,故以‘昆仑奴’名之。唐代叙‘昆仑奴’之事的,于裴氏外,他文里尚有之,皆可证明其实为非洲黑种人。这可见唐系国内,所含纳的人种是极为复杂的,又其和世界各地的交通,也是什为通畅广大的。”
但我忽发奇想,这昆仑奴名叫磨勒,说不定是印度人。磨勒就是摩罗。香港人不是叫印度人为摩罗差吗?唐代和印度有交通,玄奘就曾到印度留学取经,来几个摩罗人也不希奇。印度人来中国,须越昆仑山,称为昆仑奴,很说得通。如果是非洲黑人,相隔未免太远了。武侠小说谈到武术,总是推崇少林。少林寺的祖师达摩老祖是印度人,一般武侠小说认为他是中国武术的创始人之一(但历史上无根据)。磨勒后来在洛阳市上卖药。卖药的生活方式,也似乎更和印度人相近,非洲黑人恐怕不懂药性。《旧唐书·南蛮传》云:“自林邑以南,皆拳发黑身,通号为昆仑。”有些学者则认为是指马来人而言。
唐人传奇中有三个美丽女子都以红字为名。以人品作为而论,红线最高,红拂其次,红绡最差。红绡向崔生作手势打哑谜,很是莫名其妙,若无磨勒,崔生怎能逾高墙十馀重而入歌妓第三院?她私奔之时,磨勒为她负出“囊橐妆奁”,一连来回三次,简直是大规模的卷逃。崔生为一品召问时,把罪责都推在磨勒头上,任由一品发兵捉他,一点也不加回护,不是个有义气之人,只不过是个“容貌如玉”而为红绡看中的小白脸而已。崔生当时做“千牛”,那是御前带刀侍卫,“千牛”本是刀名,后来引伸为侍卫官。
附录昆仑奴
唐大历中,有崔生者,其父为显僚,与盖代之勋臣一品者熟。生是时为千牛,其父使往省一品疾。生少年,容貌如玉,性禀孤介,举止安详,发言清雅。一品命妓轴帘召生入室,生拜传父命,一品忻然爱慕,命坐与语。时三妓人,艳皆绝代,居前以金瓯贮绯桃而擘之,沃以甘酪而进。一品遂命衣红绡妓者,擎一瓯与生食。生少年赧妓辈,终不食。一品命红绡妓以匙而进之,生不得已而食。妓哂之。遂告辞而去。一品曰:“郎君闲暇,必须一相访,无间老夫也。”命红绡送出院。
时生回顾,妓立三指,又反三掌者,然后指胸前小镜子,云:“记取。”馀更无言。
生归达一品意,返学院,神迷意夺,语减容沮,怳然凝思,日不暇食。但吟诗曰:“误到蓬山顶上游,明璫玉女动星眸。朱扉半掩深宫月,应照璚芝雪艳愁。”左右莫能究其意。
时家中有昆仑奴磨勒,顾瞻郎君曰:“心中有何事,如此抱恨不已?何不报老奴?”生曰:“汝辈何知,而问我襟怀间事?”磨勒曰:“但言,当为郎君释解。远近必能成之。”生骇其言异,遂具告知。磨勒曰:“此小事耳,何不早言之,而自苦耶?”生又白其隐语。勒曰:“有何难会。立三指者,一品宅中有十院歌姬,此乃第三院耳。返掌三者,数十五指,以应十五日之数。胸前小镜子,十五夜月圆如镜,令郎来耶?”生大喜,不自胜,谓磨勒曰:“何计而能导达我郁结?”磨勒笑曰:“后夜乃十五夜,请深青绢两疋,为郎君制束身之衣,一品宅有猛犬守歌妓院门,非常人不得辄入,入必噬杀之。其警如神,其猛如虎。即曹州孟海之犬也间非老奴不能毙此犬耳。今夕当为郎君挝杀之。”遂宴犒以酒肉,至三更,携炼椎而往,食顷而回曰:“犬已毙讫,固无障塞耳。”是夜三更,与生衣青衣,遂负而逾十重垣,乃入歌妓院内,止第三门。绣户不扃,金釭微明,惟闻妓长叹而坐,若有所俟。翠环初坠,红脸缠舒,玉恨无妍,珠愁转莹。但吟诗曰:“深洞莺啼恨阮郎,偷来花下解珠璫。碧云飘断音书绝,空倚玉箫愁凤凰。”侍卫皆寝,邻近阒然。
生遂缓搴帘而入。良久,验是生。姬跃下榻执生手曰:“知郎君颖悟,必能默识,所以手语耳。又不知郎君有何神术,而能至此?”生具告磨勒之谋,负荷而至。姬曰:“磨勒何在?”曰:“帘外耳。”遂召入,以金瓯酌酒而饮之。姬白生曰:“某家本富,居在朔方。主人拥旄,逼为姬仆。不能自死,尚且偷生,脸虽铅华,心颇郁结。纵玉筯举馔,金炉泛香,云屏而每进绮罗,绣被而常眠珠翠,皆非所愿,如在桎梏。贤爪牙既有神术,何妨为脱狴牢。所愿既申,虽死不悔。请为仆隶,愿侍光容。又不知郎君高意如何?”生愀然不语。
磨勒曰:“娘子既坚确如是,此亦小事耳。”姬什喜。磨勒请先为姬负其囊橐妆奁,如此三复焉。然后曰:“恐迟明。”遂负生与姬而飞出峻垣十馀重。一品家之守御,无有警者。遂归学院而匿之。
及旦,一品家方觉。又见犬已毙,一品大骇曰:“我家门垣,从来邃密,扃锁什严,势似飞腾,寂无形迹,此必侠士而挈之。无更声闻,徒为患祸耳。”
姬隐崔生家二载,因花时驾小车而游曲江,为一品家人潜志认。遂白一品。一品异之。召崔生而诘之。事惧而不敢隐,遂细言端由,皆因奴磨勒负荷而去。一品曰:“是姬大罪过。但郎君驱使踰年,即不能问是非。某须为天下人除害。”命甲士五十人,严持兵仗,围崔生院,使擒磨勒。磨勒遂持匕首飞出高垣,瞥若翅翎,疾同鹰隼,攒矢如雨,莫能中之。顷刻之间,不知所向。然崔家大惊愕。
后一品悔惧,每夕多以家童持剑戟自卫,如此周岁方止。
后十馀年,崔家有人见磨勒卖药于洛阳市,容貌如旧耳。(原文完)
14、四明头陀
四川人许寂,少年时在浙江四明山向晋徵君学易经。有一日,有一对夫妇带了一壶酒,到山上来借宿。许寂问他们从那里来,答称今日离剡县而来。许寂说:“道路什远,那里一日能到?”夫妇二人不答,许寂心下什是奇怪,但见夫妇二人年纪什轻,女的十分美貌,但神态严肃,很少说话。
当天晚上,二人拿了那壶酒出来,请许寂同饮。那男子取出一块拍板,板上钉满了铜钉,打起拍板,吭声高歌,歌词中讲的都是剑术之道。唱了一会,从衣袖中取出两物,一拉开,口中框喝,只见两口明晃晃的利剑跃将起来,在许寂头顶盘旋交击,光闪如电,双剑相击,声铿铿不绝。许寂什是惊骇,不敢稍动。过了一会,那男子收剑入匣,饮毕就寝。次日早晨去看二人时,室内只馀空榻,两夫妇早已走了。
到午间,有一个头陀来寻这对夫妇。许寂将经过情形向他说了。头陀道:“我也是同道中人,道士愿学剑术么?”那时许寂穿的是道服,所以头陀称他为道士。许寂推辞道:“我从小研修玄学,不愿学剑。”头陀傲然而笑,拿了许寂的净巾来抹抹脚,徘徊间便失却了影踪。后来许寂又在华阴遇到他,才知道他是剑侠一流人物。
杜光庭(即《虬髯客传》的作者)从京城长安到四川,宿于梓潼厅。到达不久,又有一僧到来。县宰周某与这僧人本来相识。僧人对他说:“今日自兴元来。”两地相隔什远,一日而至,杜光庭什为诧异。明日一早僧人就走了。县宰对杜光庭说:“此僧人会‘鹿卢蹻’的轻身功夫,是剑侠中人。”唐时的方术中,有所谓龙蹻、虎蹻、鹿卢蹻,都是轻身飞行之术。
诗僧齐己,曾在沩山松下见到一僧,于指甲下抽出两口剑,稍加舞动,跳跃凌空而去。
这则故事原名“许寂”,出孙光宪的《北梦琐言》,其实包含了三个故事。三个故事都没有什么精采,只是那对少年夫妇携酒壶上山,信宿而去,有些飘逸之意,歌声中述剑术之道,也有意境。那头陀赶上山来,不知是他们的朋友还是仇人。
孙光宪是五代“花间派”词人,名气很大。我觉得他的词并无多大新意。《花间集》选他的词共六十首,其中三首《浣溪沙》比较写得生动活泼:
“半踏长裾宛约行,晚帘疎处见分明。此时堪恨昧平生。早是消魂残烛影,更愁闻着品弦声。杳无消息若为情?”
“乌帽斜欹倒佩鱼,静街偷步访仙居,隔墙应认打门初。将见客时微掩敛,得人怜处且生疏,低头羞向壁间书。”
“风递残香山绣帘,团窠金凤舞襜襜。落花微雨恨相兼。何处去来狂太什,空推宿酒睡无厌,争教人不别猜嫌?”
最后一首《浣溪沙》中,有一句“落花微雨恨相兼”,使人想到北宋词人晏几道那首极出名的《临江仙》词上阕:“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最后一联可能得到孙光宪“落花微雨恨相兼”七字的启发,但比较起来,《临江仙》中的两句意境高得多了。孙光宪词的下阕写女子怀疑情郎出外胡闹,连带“落花微雨”的情调也低了。
15、丁秀才
朗州道士罗少微,在茅山紫阳观寄住。有一个丁秀才也住在观里。这秀才的举动谈吐,与常人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对应举求官并不怎么热心。他在观中一住数年,观主一直对他很客气。一晚隆冬大雪,几个道士和丁秀才围炉闲谈,大家说天气这样冷,这时若有肥羊美酒,那真快活不过了,说来不禁馋涎欲滴。丁秀才道:“那也没什么难处。”紫阳观在山上,大雪封山,深夜中那里去找羊酒?众道士以为他是说笑,那知丁秀才说罢,开了观门便大踏步出去。到得半夜回来,身上头上都积满了雪,手中提了一只银酒坛,装满了酒,又有一只熟羊,台从浙江大帅厨中取来的。众道士又惊又喜,拍手欢笑。但见丁秀才取出长剑,掷于空中而舞,腾跃而去,就此不知所终,那只银酒坛却仍留在桌上。观主怕官府追究,将这件事向县官禀报。
这则短故事也是孙光宪记于《北梦琐言》之中。他在文末说:诗僧贯休《侠客》诗中有句云:“黄昏风雨黑如磐,别我不知何处去。”这位诗僧莫非是在江淮之间听到了这件异事,因而启发了诗的灵感吗?
孙光宪五代时在荆南做大官。自高从诲、高保融、高保勖而至高继冲,祖孙三代四人都重用他。
五代十国之中,荆南兵弱国小,作风最不成话。开国之主高季兴本是一个商人的仆人,跟着朱全忠立功而做到荆南节度使。后唐庄宗李存勖灭梁,高季兴去朝见,李存勖很高兴,拍拍他的背脊,表示赞许。高季兴觉得这是“最大的光荣,最大的幸福”,在这件衣服背上御手所拍之处,叫绣工绣上皇帝的手掌。但他回荆南后,对部属们谈话,却料到李存勖不成大事。他说:“新主对勋臣竖手指云:‘我于指头上得天下。’如此则功在一人,臣佐何有?吾高枕无忧矣。”后来李存勖果为部下兵将所杀。即使是高季兴这种人,也知道功劳归于“伟大的领袖”一人,启有干部都不瞧在眼内的态度是必定会坏事的。
高季兴死后,长子从诲继位。从诲死后子保融继位。保融死后弟保勖继位。高保勖从小有个外号叫作“万事休”,因为他父亲最宠爱他,大发脾气之际,一见到爱子,什么事都算了。保勖有个怪脾气,喜欢看别人做爱。《宋史·四八三卷》:“保勖幼多病,体貌臞瘠,淫佚无度,日召娼妓集府署,择士卒壮健者令姿调谑,保勖与姬妾垂帘共观,以为娱乐。又好营造台榭,穷极土木之工。军民咸怨,政事不治。从事孙光宪切谏不听。”
保勖死后,保融之子继冲接位。孙光宪眼见形势不利,劝得他投降了宋朝。宋太祖待高氏一家很好,高氏子孙在宋朝做官,都得善终。这一家姓高的人品格都很差。荆南是交通要道(在今湖北省荆州一带),诸国使者进贡送礼,常要经过其境,高氏往往发兵夺其财物。别国写信来骂,高氏置之不理,若派兵来打,高氏就交还财物,道歉了事,丝毫不以为耻。当时天下称之为“高赖子”。这些无赖之徒在宋朝居然得享富贵,那是孙光宪的功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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