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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祖母当即道：“二丫头灵性，侍奉太后只要有心就好，二十日后，就送她们进宫罢，不必老身多言，太后此举是要借来为天子选妃没错，但也不能把自家人藏着遮着呐。”
大夫人讪笑低首，一言不发。
沈淑昭故作惶恐道：“好祖母，长姐姿颜姝丽，绝异于众，三妹贤淑有德，安分稳重，我太愚笨恐不能入太后之眼，且是庶出，怎能去宫中丢颜？还是让我留于府上一心侍奉祖母罢。”
“莫怕。”老祖母握紧了她的手，“太后待人不薄，入宫会好的，你且信祖母。”
这下，她也只好一知半解地不安承下。
前世这仅嫡女可去的千秋节之机，终被她抓住。
“今日是高宦官来通的口信，日后也是由他来府上接人，备好衣物，此程非长却也非短，你们仨儿，定要好生珍重身子啊，莫好好地出去，却病恹恹地回来咯。”老祖母语重心长道。
三人齐点头。
“唉，庄昭，这半月你多陪陪老身。”
“是，祖母。”她的长姐忙道，抬首时，只见其低头咬唇，眸内水汪，也不难怪，毕竟这一去，她恐怕就得余生留在宫里头了。想至此，大夫人的火苗熄弱，有一丝愁容怏怏，《东飞伯劳歌》中所道“女儿年几十五六，窈窕无双颜如玉”，大抵正是来道她这个为人母之景的，女大当嫁，去何处不好，偏去这皇城，那是最最不易相见之地，但却最前程似锦。她抚着女儿青丝，一时久久无言。
老祖母又侧头，“淑昭，待你回府了，老身就带你去京城外头的桃源轩避暑，可好？”
沈淑昭诧道：“祖母病方好没几日，可离得了府？”
“无妨。”老祖母罢手，“老身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前年还能扭腰，今年就扭不动了，府中一下子去了三人，老身面对这空荡大园子，乏味得很，闷了后就想出府走走，你回府后，老身就带你去桃源轩，那儿你从未去过，正巧庄昭的居阁很大，有四个屋，她日后也去不了了，你就住那里，待炎夏过了，咱们再回京来，正好啊，也该给你寻思个好人家了。”
沈淑昭含羞低头。
其实她心底明白，老祖母寿命也未剩多少了，明年方秋，就已经撒手人寰了。
“既知日子了，就莫久留了，快回院备东西去，宫里头这么好，可莫把老身给忘了。”老祖母催促她们。
“怎会？”三妹笑盈盈道，“祖母泡的茶世间最好，去了宫里，若是喝不到祖母这么好的茶艺，这宫去的真是亏了！”
老祖母笑了笑。
而后众人起身，齐齐告退。
待得皆散尽，老祖母眸子倏然黯下来，身旁妈子扶起她，颤巍巍朝里榻走去，坐下后，她对镜将绾色抹额摘下，霜发微垂，此时她开口：“沈家来日……可如我的白发？”
“夫人说何岔话，沈家好好的，哪有甚么事？”说这话的是贴身张妈子，此时旁人皆不知那日清国候同老祖母道了何话，只知有萧陈两家作祟，沈家今年不太平，其余的，皆不知。
替众人瞒住天机的老祖母此时长叹，“沈家上下貌合神离，这不是事？”
“只要有太后在，太师在，沈家就不会出事，夫人莫忘了，太后是当今天子之母！”
“人心不凝怎会相安无事？”老祖母道，“太后她，怕是还在恨我呢。”
张妈子不说话，只收拾玉簪。
老祖母独自道：“你们皆以为我成了老骨头，拿忘事作笑话，可我却对那一件事，至今都记得深刻……那一年，大宅邸有个夫人诞下嫡长女，有高人作卜，她是来日帝王之母，众人听罢，无不奉为家秘。昌平十七载，明帝为太子择妃，钦点沈府长女、二女入太子府，册为良娣，彼时府中四个良娣，只待有一人诞下皇子，便册为正妻。”
听她十年以来忽而首提旧事，张妈子心中一时酸楚。
“那时京城中人人皆知，沈大良娣出身高贵，是明帝作太子妃之选。心怀家秘，本家人也这般认为，可哪知最后先有孕的，却是其妹，沈二良娣。”老祖母长叹一气，“好在……沈长女识大体，道若是皇孙，便愿将后位让出，叫京城那些看热闹之人落了个大失所望。不出三月，明帝驾崩，太子即位，六宫不可一日无后，那有孕在身的沈良娣也随之成为国后，此时，谄媚之人无不道这是大喜胎，男尖女圆，他定是个长皇孙。三月之内，因一胎为后，这般顺风顺水，有何不坚信那是男胎？甚至皇后本人，都梦见日光坠腹，可它却是个女儿，货真价实的女儿。从此以后，后宫开始了只闻女儿笑，不听皇孙啼的日子。果不其然，四年后，那头一个皇长子……竟是沈长女所出。皇子一出世，没人除了欢欣外，还五味杂陈，那皇后之位，本就该是沈长女的，原高人作卜，也无差池。再然后，沈长女死于滑胎，托孤于皇后，谁听完这故事，都以为，不过瞧见了一个薄命的帝王之母，被夺后得阴差阳错，甚至还疑心那死……与二女有关。可他们尽管猜他们的，只有我，从始至终，才是失去了两个女儿的那个。”
闻言张妈子鼻一酸，“唉……往事何必再提。”
老祖母摇了摇头。
“夫人，其实咱往好了想，”张妈子安抚道，“当今太后辅佐天子登基已足一年，愈发江山安定，边塞少危，那贤德之声早已留史，家秘也无人可知，只要本家不在意，谁在乎那是非对错？”
“只要当局者活着，那是非对错便永远被在乎着。你们皆道我不必多虑以后，可今日看似风光无限，来年又是何等光景？”老祖母叹道，“我半步棺材，有的事大可不必管，可我却知人一旦恃傲自矜，便什么都完了。”
张妈子沉思片刻，倾身，在耳畔低言：“夫人可是在指……太后夺玉玺一事？”
镜中老祖母面色大变：“不准在我身边提这二字！”
张妈子连忙低下头。
老祖母缓和了好半会儿，才愧疚道：“莫再提它，什么都好，只有这干政——唉！它会成为咱们沈家日后百年都洗不去的污点！你莫见世人道她任贤性德，其实朝臣皆怨她野心勃勃，若玉玺再不还回去，沈家今后恐只会越来越难得民心！其实我根本不信青婉之死是她所为，她们过去何等要好？我是她们阿母，谁伺候半辈子，还能不知道吗？在我眼中，她一直是那冬至雪地里头随阿姐四处乱跑的矮个头，永远需要她阿姐，也需要我。只是那时候，我根本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成为皇后，会有子嗣，然后逐渐有了半生之久的经历，她在长大，在离开，我在变老，在等死。”
卸拆环，张妈子忍住哽咽不敢多语，但未过多久，她情不自禁背过身去，用绣帕拭泪，同时模糊不清道：“夫人……若认为……宫廷只有不幸……那为何，又执意要二小姐入宫？”
“淑丫头就倚我一人，我岂不能多怜她一点？她阿父又不顾庶女，若是送入宫里，得太后所喜，指不定嫁人也会好点，至于以后，皆看她一人造化了。”老祖母这般道来，虽隐瞒了真话，但也与真心无差。
张妈子点了点头。
一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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