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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响起了敲门声。
倪澈一惊,她并不是稀奇自己这里会有访客,而是这种敲门的节奏是摩斯密码里的“it’s me.”这是她和景澄之间的小秘密。这家伙走都走了,又回来做什么。
倪澈开了门放景澄进来,他提着一个餐盒,打开来是一碗杂粮粥,还有一小盒凉拌蔬菜,“吃点东西再睡,你吃完了我就走。”他把餐盒摆在她面前,终于善解人意地帮她拿了只勺子,而不是筷子。
倪澈坐下来吃粥,她像个重度帕金森似的手稍微一用力就会发抖,好不容易吃进去几口,桌子上滴啦了一片。景澄坐在一旁看手机,也不理她。
倪澈有些恼火,暗暗嘀咕了一句,“真没良心,救了你连句谢谢都换不来。”
景澄从手机上抬起头来,盯着倪澈看了一会儿,“我的命都是欠你的,欠一条和欠两条有什么区别,干嘛还那么见外。”他还挺有理的。
倪澈好容易盛了一勺蔬菜放进嘴里,拌料里不知是醋还是盐蛰得她下唇上的伤口针刺般地疼,她嘶地一声捂住嘴,手一抖,勺子掉到了桌子上。真是又气又委屈,她干脆往椅子上一仰,不打算再吃了。
景澄站起身,从桌上拿起勺子到厨房冲洗干净,又转身回来放到粥碗里,继续没事人似的往旁边一坐,认真信守自己等她吃完再走的承诺。在他的监视下,倪澈艰苦卓绝地吃完一顿饭,这才把旁边那尊大神给送走了。
真是不知前面究竟欠了他多少辈子的血债!
倪澈听见手机响,眼看着来电没法接听,触屏的下半截裂痕密布,已经无法准确感知手指的动作指令了,何况她现在的动作指令本身就不准确。
童潜的来电一遍遍响起,她这边仿佛单方与世隔绝一般,就是没法接听,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要紧事儿。倪澈觉得这个死心眼联络不上她,应该懂得变通地去找盛启南甚至主任。总之,地球少了她还应该一样地转圈。
倪澈试着点开位置靠上的微信图标,还好,微信可以使用,但也仅限于阅读,输出信息的话还需要使用屏幕的下半截打字,仍然无法实现。
作为一个被世界遗忘的半残,她此刻的内心不是一般地苦闷。更苦闷的是,她发现刚刚在医院里发生的那点儿事儿被朱晖发到了麻醉科的群里,整个群立即马蜂窝被捅开般地炸裂了,没一会儿就能刷出上百条新消息。
更可恨的是,她和景澄在现场的照片被发到了群里,倪澈登时给惊出来一身冷汗。
倪澈挣扎着爬起来,将好不容易脱下去的外套更加费力的穿回来,带上钥匙和零钱到楼下去找电话。
深夜十点多,小区那条暗黑之路更显阴森,倪澈快把自己的胆子撑破了才走完这一段。
她又走了十几分钟才找到一处投币的公用电话亭,先拨了朱晖的手机,“……晖姐,赶紧把群里的照片删掉吧……”
“怎么啦,这么帅的男朋友不舍得给别人看吗?”朱晖调笑。
“不是,他之前破案得罪了不少人,如果照片流到网上他会很危险……”
朱晖那边一听这话立刻也敛住了笑意,“哦,我知道了,马上就删。这么帅的警察哥哥可得好好保护起来,简直man到爆棚!”
倪澈挂断电话,心里松了口气,想了想又拨了一通给童潜。
“我是倪澈,你找我有要紧事吗?”
对方像是很火大,压着声音质问,“你干嘛不接我电话?!”倪澈听见听筒里传来门响,大概是童潜从寝室溜出去了,果然调门儿也抬高了,“我给你打了十几次。”
“我手机掉地上摔坏了,只能看到来电接不起来。究竟什么事你找我这么急?”
童潜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本在群里看到倪澈受伤消息时的担心因为十几通不被搭理的电话渐渐转变成了恼火,语气一下子又软了回来,“倪澈,你的胳膊怎么样了?晖姐说你连杯子都端不起来了……对了,这是什么电话,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在公用电话亭,知道我行动不便还不赶紧说事儿。”倪澈两个手捧着话筒等他回话。
“你受伤了大晚上还一个人往外跑,现在在什么地方,我马上去找你。”
“撒什么疯啊你,我就在我家楼下,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就挂了。对了,可能这两天我没法去上班了,你先跟着你的盛学长,需要和我联络的话就用邮件吧。”
“我找你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样了……”童潜的声音软下来,“倪澈,你别骗我,你家小区里根本就没有公用电话,你肯定离家不近了吧,地址给我,站在那别动等我去找你。”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迷了路,你好好在学校呆着吧,我到家之后发给邮件给你。”
“上回你说到家了回短信你回了吗?”
小辫子给人狠狠地拽了一下,好疼。
“要不你先把地址告诉我,我明天下了班去看看你。”
“那等你明天下班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你一个单身女孩这么晚走夜路不害怕吗?万一遇到坏人呢?还有,你出来带药了吗?现在你的手拿东西都拿不稳,万一又像上次那样把药给弄掉了怎么办?”
倪澈被这小孩的想象力弄得哭笑不得,“我就那么倒霉吗?你可不可以不要咒我啊。”
“电话亭在路边吗?”
“在。”
“那你现在就招手拦个出租车,挂断电话之前把车牌号码告诉我,然后让司机一直把你送到楼下,这样总可以了吧?”
“童潜我真是服了你……”
“快点,再晚了连车都不好打了,倪澈,要是你现在不听我的,我们就绝交,明天我就离开人民医院。”
“你白痴吗?鲸医大每年进人民的才有多少个?你跑来实习难道不是为了留下工作的?”
“那全鲸市每年能考上鲸医大的又有多少个?成绩全系第一的又有多少个?你不还是一样说走就走了?”童潜顶嘴的技术一流,和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温良随和判若两人。
倪澈觉得非常无奈,“你真是入错行了,当初怎么不去学个法律或者播音主持。你记下,车牌号是鲸b77635,我回去了。”
“到家马上给我发邮件!”
倪澈十分肉疼地付了车费,吭哧吭哧爬上六楼,又赶紧操着不听使唤的胳膊给童潜发邮件。然后这小子就把邮件当成了即时聊天工具,你有来他就有回,反反复复十来条也没什么有营养的内容。
倪澈这一晚过得相当吃力,洗澡的时候才发现,受伤的不仅是胳膊和嘴唇,她的两腿从膝盖向上都是一片青紫。当时没有发现,现在碰一下就钻心地疼。睡觉的时候也只能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翻身的话就像是在受刑。
***
晚饭时,景澄返回病房,滕青便看到了他右颈上那个被她忽略了几乎一天一夜的伤痕。
她的心里重重一沉,面上几乎就要维持不住正常的神色,原本因为心疼小景澄下移到脚后跟的底线还没维持到十二小时,咕咚一声就被这个吻痕给砸穿了。
景澄送她来医院,一路陪着她看病、手术,本来滕青的心里是感动而喜悦的,现在这些良好的感觉瞬间就被那个叫倪澈的女孩给一巴掌掀翻了。
景澄的人留在她的病房里,心却不知道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她仰在床上装睡,他便溜达出去到步梯间好巧不巧地跟倪澈一块儿救了个跳楼女。
滕青听人说这件事儿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倪澈七年前的那通视频,景澄一直都恐高,平时连靠窗眺望一下都不肯,现在居然能爬出六楼去救人,难道倪澈真的才是他的药吗?
景澄再返回病房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不用问也知道他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
滕青拼命隐藏住内心真实的情绪,关切地问,“我都听说了,好吓人,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他倒了杯水给滕青,“早点睡,休息好了伤口才恢复得快,明天就可以下床活动了。”
滕青没去接水杯,伸手拉过景澄的胳膊,看着他手腕上骇人的青紫和抓痕,“疼吗?要不要让医生处理一下。”
景澄收回手,拉着椅子在她床边坐下,“不用担心,都是皮外伤。刚刚我差一点就从六楼掉下去,是倪澈一直拼命地拉着我……我欠她太多了,要怎么还才能还清……”
他的声音低沉,透着浓浓的疲惫,像是沙漠中长途跋涉的旅人在喃喃抱怨永远也到不了的那个目的地。
“她,我是说倪澈,她没事吧?”
景澄低着头没说话,她怎么会没事,连个勺子都拿不住了。他不敢细想她一个人如何照顾好自己,稍微一转念就疼得说不出话来。
“景澄,如果你喜欢她,就去找她吧……”滕青说出这句话,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
景澄摇摇头,“我和她之间,没有可能了……”
他没有什么可以给倪澈的,除了今后无数的未知的危险。倪焰出来之后一定会找他麻烦,如果这个时候他跟倪澈在一起,她会比他更危险。
再说,之前发生的事情,倪澈也永远不会原谅他的,他们两个人的感情就好像碎成一地的花瓶,无论怎么捡怎么拼也再没有粘成原样的可能了。
两天一夜没合眼的景澄,终于在身心倦极之后,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他斜倚在病床边的矮柜上,枕着自己的一条胳膊,一缕湿润从眼角氤氲出来。
滕青将身体朝床边移了移,这样她距离景澄就非常靠近了,她很想抬手摸摸景澄的脸,又怕会惊醒他。景澄,你放心吧,我会努力治好你的,把那些让你痛苦的人和事都忘掉,我会一直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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